在诸多人类文明的源头中，诗与酒多是浑然一处，后来才各自独立却又藕断丝连的。因此，洞悉诸多人类文明和社会习俗的深层内涵，研读酒诗是较为简捷的一种方式。而诗与酒还有另一种妙处，就是让我们很容易与古人产生情感上和审美上的共情，也就是王绩所讲的“诗酒故人同”。

酒香频道诗酒专栏自本期起，每周五撷取一首或一组中国酒诗，以诗酒文化为媒介，与各位易友一起研读诗酒里的中国，在洞穿的历史中寻找诗酒故人。

酒在中国历史上一直毁誉参半，因为其有多个面孔。其中有一张正能量的面孔——酒以合欢，人们普遍认为它是源自西周以来的礼乐文明。那么西周以来礼乐文明在的饮酒习俗具体是什么场景，《诗经》中的《小雅》有一篇《鹿鸣》，对其有具体而生动的记述。

呦呦鹿鸣，食野之苹。

我有嘉宾，鼓瑟吹笙。

吹笙鼓簧，承筐是将。

人之好我，示我周行。

呦呦鹿鸣，食野之蒿。

我有嘉宾，德音孔昭。

视民不恌，君子是则是效。

我有旨酒，嘉宾式燕以敖。

呦呦鹿鸣，食野之芩。

我有嘉宾，鼓瑟鼓琴。

鼓瑟鼓琴，和乐且湛。

我有旨酒，以燕乐嘉宾之心。

《诗经》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，反映了先秦时期的社会面貌和生活情态。其内容大致分为三大类，即风、雅、颂。风是指各诸侯国的国风，相当于地方小曲儿，描写的是基层人民和普通贵族的生活情态。国风里有一个王风，因为平王东迁以后王室衰微，跟一般的诸侯国没什么差别，因此王风里多有哀愁亡国之叹。雅分大雅、小雅，描写的是上层贵族生活和精神面貌，大雅主要写于西周，后人常以大雅代指古风，小雅涵盖的时间则比较长，而在诗歌的音韵节奏上也有所变化。颂，则是宗庙祭祀歌颂祖先功德或祈求天神的诗歌。

《鹿鸣》是《小雅》的开篇，反映了贵族社交活动的一种理想状态，即饮酒和欢。关于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和主题思想，历代学者都很重视，而且做出许多注解，甚或上升到道德垂范和政治教化的高度。我们不妨回归文本，先细细品读诗歌的内容和节奏。

“呦呦鹿鸣，食野之苹。我有嘉宾，鼓瑟吹笙。”开篇四句大家都很熟悉，因为曹操《短歌行》中有引用。呦呦是形声词，形容鹿的鸣叫声，鹿一边吃草，一边鸣叫，一个贵族园林的场景跃然纸上。这是典型的起兴笔法，引出乐鼓声中与嘉宾把酒言欢的热闹场景。苹，就是藾蒿，一种常见的蒿类植物。

“吹笙鼓簧，承筐是将。人之好我，示我周行。”簧是笙中的舌片，人吹笙的时候，气流冲击簧片产生鼓动，然后发出声音。乐师起劲儿奏乐，而主人捧起竹筐向嘉宾殷勤劝酒劝菜。在主人看来，嘉宾是真心对他好，告诉我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。周行的本意是大路，但不同的读者对“周行”的理解各有不同，而儒家多理解为“至美之道”。

以上是第一章，平铺直叙，交代了宴饮的主要场景和人物关系。第二章层层递进，进而描写双方交谈的细节。

“呦呦鹿鸣，食野之蒿。我有嘉宾，德音孔昭。”前两句是典型的复沓回环结构，其作用在于表现诗歌一咏三叹的节奏，在此不做细讲。德音，简单理解内在为德性，外在为音容。昭，即明。德音孔昭，是主人在赞美嘉宾有光明的品德和言行。

“视民不恌，君子是则是效。”主人在赞美嘉宾的德行足以教化民众厚道做人，正是我们学习和效法的榜样。“我有旨酒，嘉宾式燕以敖。”主人献上甘甜醇厚的美酒，嘉宾赞美主人的美酒，感谢主人的热情款待，让他感到很愉快。

最后一章递进描写宴会和谐欢乐的场景。头四句复沓回环，载歌载舞的热烈气氛引出主人和嘉宾“和乐且湛”的欢洽场面。主人说，既然您很开心，那就请开怀畅饮吧。于是整个宴会进入高潮，诗歌到此戛然而止。

《鹿鸣》是一首描写贵族宴饮宾客的诗，描绘了礼乐精神下，人与人之间通过饮酒促进人与人之间关系和谐的场景。从“示我周行”到“德音孔昭”，再到“和乐且湛”，诗歌所描写的欢洽气氛沿着“和”的逻辑循序渐进，而这个“和”字，也是古往今来人们举行各种宴饮活动的基本目的。而儒家基于礼乐教化的需要，对其做了大量的注解，从而使这首《鹿鸣》所描写的宴饮场景，成为后世文明饮酒的垂范。

当然，《鹿鸣》所描写的是品德高尚的人欢聚饮酒的场景，也是我们所理想的、酒以合欢的宴饮状态，前提是饮酒适量、不及乱。但当饮酒过量之后，就容易出现酒后失态、场景混乱的丑陋现象，我们下期再借一首诗歌详聊。